孙嘉淦像

生活中，亲情的表达几乎随处可见，那种发自内心的爱意着实令人感动，但是表达方式却不尽相同，有的不仅让人不敢苟同，还会深以为忧，那就是没有原则，一味地迁就、纵容，从而导致种瓜得豆、适得其反的恶果。古人对此认识颇清，诫之为“姑息”之爱。

清代乾隆时期的名臣刘统勋就是这样一个清醒之士。

他有个非常要好的朋友叫孙嘉淦，是鼎鼎大名的忠直之臣，深受朝廷信任和倚重。由于惺惺相惜，两人在感情上十分莫逆。当时刘统勋任刑部尚书，孙嘉淦的儿子孙孝榆就在刘统勋的手下任主事（清代部下设司，司的主管官为郎中，再下一级即为主事）。孙嘉淦要求儿子努力做事，用响当当的成绩为父亲脸上增光。孙孝榆也是这样做的，可是时间一长，却受不了了，不仅他叫苦连天，就连他的父亲都开始向好朋友诉苦。为什么？只因刘统勋要求太过严格，简直是严苛了——别人上班早点、晚点，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，到他这里就严重了；别人出了点纰漏，说说也就过去了，而他则肯定是要伤点筋动点骨；别人的事情轻轻松松就做完了，还能说点闲话、喝点小酒、走动走动关系，而他则一天到晚不停地做、废寝忘食地干，还是此“事”绵绵无绝期。难怪一向以刚正无私著称的孙嘉淦都要出来为儿子说话了，其意是明明白白的：我们是好朋友，我的儿子放在你的手下做事，要求严些是应该的，可是这样苛刻，别说孩子，就是大人也受不了啊！刘统勋听了，没有丝毫解释，只是淡淡说了句：“你这是姑息之爱啊！”

孙嘉淦听了，半晌没有言语。刘统勋为何如此淡淡地说出这样极具分量的“重话”呢？显然，他的做法是大有深意的，而孙氏父子没能充分体会到。孙孝榆并非诗书满腹、笔健如椽，也不是通过科举这条正规途径选拔上来的官员，而是皇帝看在其父为朝廷立下不少功劳的份上，特加恩惠，直接给其监生的资格，当时谓之为“恩荫”。这就叫先天不足，在竞争激烈的官场上能走多远啊？一旦父亲失宠、失势，你这个儿子凭什么立足啊？为什么孟子谆谆告诫“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，必先苦其心志，劳其筋骨”啊？不就是要通过这样的艰苦磨砺，来达到“增益其所不能”的目的吗？学问不够，但通过工作中长期的学习，会慢慢补上；能力不够，通过处理没完没了的棘手公务，会得到有效的锻炼和提高。倘若平时怕他苦、怕他累，让他优哉游哉，他的进步问题如何解决？勉强解决了，谁会服气？是不是会引发朝野非议，对其父子的声誉造成负面影响？他们这对好朋友也会因为结党营私的罪名而百口莫辩。退一步讲，就算他运气好，能够一路顺风地往上升，由于缺少“绝知此事要躬行”的历练，也很难成为大才。

幸运的是，刘统勋这番良苦用心，孙氏父子还是读懂了。孙孝愉再也不抱怨了，他积极主动做事，换来的是上上下下的一致认可。靠实力和成绩说话的孙孝榆终于做到直隶按察使的位置，并留下不少善政，去世之后，巡抚为其撰写墓志铭，传之后世。

深知“姑息”之爱弊端的高螺舟先生在任衡州知府时，发现童年的彭玉麟是个可造之材，于是就招他到知府官署中，细心地加以培养。彭玉麟进步非常快。在参加县试时，凡是了解彭玉麟的人都认为第一非他莫属。可到张榜公布时，他却是第三名。事后，高螺舟告诉他原委：“你将来的前程远大得很，别说一个秀才了，再高的考试都挡不住你，只是你在我这里读书，倘若让你得了第一名，人们一定会说是你我从中作了弊，这个误会和耻辱你一生也洗刷不掉。”结果，彭玉麟不但没拿第一，就连秀才都没有份。高螺舟的“苛刻”与刘统勋可谓有异曲同工之妙。几年之后，彭玉麟才在考场上龙腾虎跃，并成为天下的风云人物。高螺舟毫不“姑息”的这份特殊恩惠，彭玉麟一辈子都没有忘记。

“姑息”之爱太浅、太短，也最容易误人，曾国藩对此看得十分透彻。他在家书中多次真诚地表示，姑息之爱，会使兄弟惰肢体，长骄气，将来丧德亏行，招灾惹祸几率大大地增加。这样危险的事情，简直是在危崖之上，不能不令人惕砺悚惧，深以为戒。（马军）